动物社会中不存在作为完整意识形态的道德体系,但动物也不是各竞其私、恣意乱为的,危急时,它们会按一定的“道德”准则行事,有的动物还形成了为人所钦佩的“道德”情操。只要进入这神秘的生灵王国,真正与众生为友,追其踪,蹑其迹,听其声,观其行,寻其幽,探其胜,即使平日以动物为壑的无情郎,也会冰释敌意,幡然改变对动物的态度。
梅花鹿,多么风雅而又富有诗意的名字。谁能料到这么柔弱的生灵在危急时能唱出壮怀激烈的道德悲歌呢?鹿群遇险,前有山涧拦挡,后有凶恶敌人穷追,情况万分危急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领头鹿一声令下,鹿群在跑动中迅速完成了悲壮的组合:前面的鹿高高地向山涧跃去,紧跟着第二只鹿以小些的角度跃向同一方向,刚好踏在第一只鹿的背上,以第一只鹿为踏板,借力进行二次跳跃,跃至山涧对面,第一只鹿则悲壮地划出一道抛物线,坠落万丈深渊。接着,第三只鹿又义无反顾地跃起充当“踏板”,让第四只跃过山涧……就这样,鹿群中的一部分存活下来,而绝大多数则长眠于深谷之中。有的充当了生命的“踏板”,有的因没有掌握好起跳的速度与角度而双双失去了生还的机会……人们惊奇地发现:因充当“踏板”而坠入深渊的多为老鹿与残鹿。这种侠胆柔肠、情高义重的牺牲精神实在令人惊羡,因为人类遇到相同的情况,并不一定做得到那么从容不迫。泰坦尼克号沉没事件,几乎是以人类临危不乱的典范被颂扬的,但还是出现了一些诸如因争抢救生船而发生的骚乱。然而复杂的道德游戏,到了梅花鹿那里竟然变得如此简单明畅,就如风起云涌、电闪雷鸣那样自然。穷追冥索,百思不得其解,恐怕这也足以让动物学家难下定论吧。
海豚,以其乖巧伶俐,深受人们的喜爱,殊不知更重要的是,它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,甚至被誉为“仁慈之父”。已经有过多起这样的报道:人们在海上遭到鲨鱼袭击时意外地得到海豚的救助。为了救人,海豚甚至不惜付出伤亡的代价。在人类为“见义勇为”的立法争执不休时,海豚早已在默默地实施这一道德准则了。人们常常以不屑的眼光斜乜不会说话的动物,可是动物从不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”。海豚虽心无城府,却具有大海般的博大胸怀,从不计较人类对它们的乱捕与戏弄,在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,无私地用自己的生命架起一座桥,把人渡回到生命的世界。这种伟大精神,让自诩为“万物灵长”的人,也不由得心仪仰止,肃然起敬。
爱情是道德的试金石。提到对爱情的忠贞,很容易想到鸳鸯,其实,一些看起来十分凶残的动物之专情也是令人惊叹扼腕的。比如北极熊,诡谲乖张,龃龉凶险,从不放过猎物,但对配偶却憨迂稚拙,达到“不求同生,但求同死”的痴情地步。如果雌性遭到不幸,雄性就一直守候在配偶尸体旁边,不进饮食,直至与配偶同去。一位格陵兰狩猎者讲述了他亲身经历的一个语焉凄婉的故事:
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,使得猎人不得不将捕杀到的一只雌性北极熊留在被杀的地点,独自返回驻地。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三天,第四天,天气好转,他按照事先做好的标记寻找到了猎物。这时他发现,雌性北极熊的尸体旁边站着一只雄性北极熊,正用愤怒的眼光盯着他,并向他扑来。猎人出于自卫,向这只可怜的家伙开了枪。在解剖时他惊奇地发现,从时间上判断,这只雄性北极熊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。虽然这个猎人记述了北极熊的爱情传奇,使得熊这一凶残的动物在人们心中的印象有所改观。然而我突然想到事情的另一面:在视婚姻如儿戏的浇漓之世,猎人所讲述的也许能够敦正人心,归肃世风。不是吗?北极熊的爱情传奇犹如空谷足音,给人们的心灵注入了一丝澄明的禅意,人们重新思考起“婚姻道德”这一庄重的话题。
生活在北方的麝牛,以“集体主义”为行动方针,所有的麝牛都遵守这个准则。这是它们的敌人——狼逼使它们这样做的。因为狼就是集体行动的,分散的麝牛无法与成群的狼角杀。麝牛对付狼的办法,周密从容 ,出人意表:每当狼群出现,麝牛便闻风而集,形成坚固的阵营。成年麝牛一个挨一个地围成一个封闭的圆圈,头部朝外,暴露出尖利的角。幼年或体弱的麝牛被围在圈内,以躲避开敌人的袭击。麝牛不惧怕狼,同样不惧怕捕猎者。遇到捕猎者,当最外圈的强健的雄性麝牛被猎枪击中倒地,雌性麝牛便前仆后继地补充上去,以使血肉筑成的生命之圈完整无缺,使它们的幼崽与弱者得到保护。执是之故,动物园要想弄到一只毛茸茸的麝牛幼崽,必须消灭一群麝牛……生命是延续的,当“我”不得不毁灭的时候,一定要千方百计让下一代延续下去,这是何等的胆魄,何等的智慧,何等的伟大?!在麝牛与狼的抗争中,透出一种出自于生命的似隐而彰、朦胧绰约的悲壮,发出一种让人情动于中、形之于外的天籁。而人类,在围成类似麝牛的血肉之圈时,抵御的却总是自己的同类。羞煞人也。麝牛的壮举足以鞭挞我们的恶行,冲濯我们的秽德,逼迫我们思考:人类如何延续自己的生命,如何让生命摆脱狭隘局促的自私桎梏。
……
人类碍于面子,绝不会提出“以动物为师”的口号,但在恪守“道德”方面,动物确实堪称人师。论牺牲精神,或许我们不如梅花鹿;论助人为乐,或许我们不如海豚;论对爱的忠贞,或许我们不如北极熊;论对生命的热爱与执著,或许我们不如麝牛……亲近与了解这些可爱的动物,也许有助于我们清除满腹的俗浊之欲,扫去心中的猥琐无聊,驱赶掉身上的懵懂麻木,让善与爱的本性得到张扬。这是完全做得到的,因为我们也属于动物——虽然我们享有“高级”这一神圣而又富丽堂皇的称谓。